齊天大聖 卷十一 第四篇
許盛是兗州人,跟著哥哥許成到福建做生意,貨物沒有備齊。有客人說:“大聖很靈驗,準備到祠廟去祈禱。”許盛不知大聖是甚麼神,便和哥哥一同前往。到了那裡,只見殿閣相連,極其宏大壯麗。他們進殿瞻仰,見神像長得猴首人身,原來是齊天大聖孫悟空。眾人都肅然起敬,沒人敢流露出不敬的神情。許盛生性剛直,暗自偷笑世俗人淺陋。眾人焚香祭拜禱告,而許盛卻悄悄溜走了。
回來後,哥哥責怪他輕慢了神靈。許盛說:“孫悟空是丘處機寫的寓言,為何要如此虔誠呢?如果他真有靈,不管是刀砍雷劈,我自己來承擔。”
旅店的主人聽他直呼大聖的名字,都嚇得變了臉色,連連搖手,好像怕大聖聽見。許盛見到他們這副樣子,更不斷地爭辯,聽的人都捂著耳朵走開了。
到了半夜,許盛果然生病了,頭疼得厲害,有人勸他到齊天大聖廟去謝罪,許盛不聽。不久,頭疼好了些,但大腿又疼了起來,一夜過去,竟然生了一個大毒瘡,連腳都腫了,吃不下飯,睡不下覺。哥哥代他去禱告,但沒有效果。有人說,如果遭受責罰,必須親自去禱告才行,許盛始終不相信。過了一個多月,毒瘡漸漸好了,但又長出另一個來,而且更加痛苦,醫生來用刀割掉腐爛的肉,血流了滿滿一碗,他怕人家再誇大說他不敬畏神惹出病來,就故意忍著不敢大聲呻吟。 又過了一個多月,毒瘡才平復下去,但是他哥哥又生了大病。許盛說:“怎麼樣!對敬畏神的人也是這樣,這就證明我的病不是因為孫悟空而起。”哥哥聽他這麼說,更加生氣,責怪弟弟不去向神禱告,許盛說:“兄弟如同手足,前段時間我手腳爛了都沒去禱告,怎麼能因為現在兄弟有病,而改變我的操守呢?”他只是替哥哥請來醫生開了藥,而沒有聽他的話去祈禱,哥哥服下藥以後卻突然死掉了。 許盛心中十分慘痛,買棺材收殮了哥哥,然後他就前往祠廟,指著齊天大聖像數落道:“我的哥哥生病,說是你遷怒於我,弄得我不能辯白。如果你真有神靈,應該能讓他死而復生,到時候我就拜你為師,絕不敢說假話,不然的話,就用你懲處三清(1)的方法來對付你,也好解除我哥哥在地下的疑惑。” 到了夜裏,許盛夢見一個人招呼他,來到了大聖祠,他抬頭看見大聖臉上的怒氣。大聖斥責他道:“因為你不像話,所以用菩薩刀穿過你的大腿,但是你不僅不悔悟,還說出許多閒話,本來應該將你送到拔舌獄去,但念在你一生剛直不阿,姑且寬恕了你。你哥哥生病,是你自己請來庸醫,害死了他,跟別人有什麼關係?今天不施展一點兒法力讓你看看,只怕更會讓那些狂妄的人拿來做為藉口。”於是命令青衣使者去要求閻羅王,青衣使者稟告說:“人死了三天後,鬼名冊已經上報到了天庭,恐怕無法做到。”齊天大聖取過一塊方板,不知寫了些什麼,讓青衣使者拿著去了。 過了很久,青衣使者才回來。 許成和他一起回來,雙雙跪倒在大堂上。齊天大聖問道:“為什麼回來晚了?”青衣使者稟告道:“閻羅也不敢擅自作主,又拿著大聖的旨意上天去向南北斗(2)請示,所以回來晚了。”許盛急忙上前行禮,感謝大聖的恩德。齊天大聖說:“趕快和你哥哥回去吧,如果你能一心向善,我會賜福給你的。”兄弟倆悲喜交加,互相攙扶著回去了。 許盛一覺醒來,感到很奇怪。他急忙起身,打開棺材來看,哥哥果然已經蘇醒,便將他扶出來,深深地感謝大聖的恩德法力。從此,許盛對大聖心悅誠服,比平常人更信奉大聖。但是,兄弟二人做生意的本錢因生病已經耗掉了一半,而且哥哥的病還沒有痊癒,因此二人常常相對發愁。 有一天,許盛偶然到到城外去遊玩,忽然,一個穿著褐色衣服的人看著他說:“你有什麼憂愁呀?”許盛正苦於無處訴說,便詳細地敍述了自己的遭遇。褐衣人說:“有一處好地方,你可以暫且去看看,倒也是足以解悶。”許盛問道:“是什麼地方?”褐衣人只是說:“不遠。”許盛就跟著他走,出城大約半里多,褐衣人說:“我有一點辦法,一下子就到了。”於是讓許盛抱住他的腰,稍微一點頭,只覺得腳下生雲,騰躍而上,不知道飛去幾千里地,許盛十分害怕,閉著眼睛不敢睜開。 不一會兒,褐衣人說:“到了。”許盛睜開眼睛,忽然見一片琉璃世界,到處發出神奇的光彩,不由驚訝地說:“這是什麼地方?”褐衣人說:“是天宮。”兩人信步走去,只覺得越走越高。遠遠看到一位老者,褐衣人高興地說:“恰好遇上這位老者,真是你的福氣呵!”便舉手向老者行禮。老者邀請他們前往他的住處,煮茶獻客。但是只端上來兩碗茶,竟然沒有許盛的。褐衣人說:“這是我的弟子,不遠千里來做買賣,誠心誠意來仙居拜訪,請求給他一點饋贈。”老者讓小僮取去一盤白石,樣子像鳥蛋,晶瑩透澈如冰,讓許盛自己拿。許盛想帶回去可以當酒籌,便拿了六個。褐衣人認為許盛過於客氣,就替他又取了六個,交給許盛一併裹起來,囑咐他放到腰包裏,然後拱手說:“夠了。”說完,向老者告辭出來,仍舊讓許盛抱著他的腰,不一會兒就落到了地上。 許盛向他行禮,請教他的仙號。褐衣人笑著說:“剛才跑得飛快的就是所謂的筋斗雲啊!”許盛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褐衣人就是齊天大聖。他又請求大聖保佑他,大聖說:“剛才見到的是財神爺,已經賜給你十二分利,你還要求什麼?”許盛又向他行禮,起身再看,大聖已經無影無蹤了。 許盛回到店裏,高興地把這事告訴了哥哥。他解下腰包和哥哥一起看,發現白石已經融入腰包了。後來,他們只要買貨回來,獲利都有好幾倍。從此以後,許盛每次到福建,必定要去向大聖祈禱,別的人祈禱,時常不怎麼靈驗,而許盛所求的無不應驗。 異史氏說:從前,有個書生經過一座寺廟,在牆上畫了琵琶後離去,等他回來時,發現人們都說琵琶特別靈驗,寺廟香火非常旺盛。天下的事情,本來就不必真的有這個人,人們認為他靈驗,他就是靈驗了。為什麼會這樣呢?人們心裏都這麼想,就會有寄託的神靈了。像許盛這樣方正剛直的人,本來就應該得到神靈的保佑。難道真的是耳朵裏藏繡花針,毫毛可以變化,腳下的觔斗雲能飛上青天嗎?還是被邪術迷惑,也就是他知道的並非真的如同孫悟空那樣,具有神奇的本領。 註 (1)《西遊記》第四十四回,孫悟空等在車遲國三清殿,把供奉的三清,即元始天尊、靈寶道君、太上老君的塑像投入毛(茅)坑。 (2)南北斗: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。此指南斗星、北斗星。迷信傳說:南斗注生,北斗注死。故閻王請示南、北星斗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