佟客 卷九 第六篇
徐州人董生,喜好擊劍,常常趾高氣揚地在人前自我誇耀。
一天,他偶然外出,半路上碰到一人,因兩人都騎著驢子,便結伴同行。董生和他交談,客人說話很豪爽。他問客人的姓名,客人說:“姓佟,遼陽人。”董生問:“到那裡去?”佟客說:“我離家二十年了,剛從海外回來。” 董生說:“你漫遊四海,見的人很多,碰到什麼特異的人沒有?”佟客說:“什麼樣的人才算特異的人?”董生於是講自己愛好劍術,只恨不能得到特異的人傳授。佟客說:“這樣的人什麼地方沒有?但一定要是忠臣孝子,他們才肯傳授劍術給他。”董生馬上表示他就是一個忠臣孝子,並馬上抽出佩戴的寶劍,他接著劍慷慨高歌,又砍斷路邊的小樹,以此炫耀寶劍的鋒利。佟客見他這般表現,便捋著鬍鬚微笑,要董生把劍給他看看。董生遞給他,他看了看,說:“這是用製作鎧甲的鐵鑄造的,被汗臭薰蒸過,是最下等的。我雖然不懂劍術,但有一把劍,比較管用。”說著,從衣襟下取出一把一尺多長的匕首,便削董生的佩劍,就像切葫蘆一樣、應手斷落。董生非常吃驚,請求佟客把匕首給他看看。他拿過來佟客的匕首看得愛不釋手,再三撫摸後才還給佟客。 他把佟客邀請到家裏,堅持留下多住兩夜。他向佟客請教劍術,佟客推說其實自己並不懂劍術。董生高談闊論起來。佟客只是恭恭敬敬傾聽而已。夜深了,董生忽然聽到隔院傳出吵吵嚷嚷的聲音。隔院是他父親住處,他心裏很驚疑,便貼近牆壁仔細聽,只聽見有人氣衝衝地對他父親說:“叫你兒子趕快出來受刑,便饒你一條命。”一會兒,又好像在打人,那呻吟的聲音,不斷從他父親口裡發出,董生抓起一隻長矛想衝進去。佟客制止他說:“這樣進去恐怕活不成,應該想個萬全之策。”董生惶恐不安地向他請教,佟客說:“強盜指名要抓你,就一定要抓到你才會甘心。你沒有別的親人,應該去向妻子囑託後事,我打開門,替你把僕人都叫起來。”董生答應了,進去告訴妻子。妻子拉著他的衣服哭,董生奮勇救父的念頭馬上消失了。於是他和妻子一起爬到樓上,尋找弓箭,準備抵禦強盜。慌慌張張還沒準備好,就聽到佟客在樓房上笑著說:“還好盜賊走了。”董生用燈一照佟客已不見蹤影了。董生畏畏縮縮地出門察看,見他父親手提燈籠剛從鄰家吃了酒回來。只有隔院庭前多了些燒剩的蘆稈灰。董生這才知道佟客是個奇人。 異史氏說:“忠孝是人們固有的血性。古往今來的臣子未能為家國盡忠的,難道初衷就不準備提著刀槍慷慨赴義嗎?大致都是轉了一個念頭害了一生。從前明初的解縉和方孝孺(1)都曾發誓為君父慷慨赴義,但後來解縉卻自食其言。怎麼知道他不是發完誓回家後聽了妻子的哭泣聲呢? 臨淄縣城有位捕快,往往幾天也不回家,結果妻子與胡同裏一個流氓勾搭成姦。一天,他恰好看見這流氓從房裏走出來,心裏非常懷疑。他不斷追問,妻子不承認有此事。後來,他從床頭上拾得了流氓留下的東西,妻子一見不知怎麼遮掩,只好跪在地上求他原諒。捕快非常生氣,扔出一條繩子,逼迫妻子上吊自盡。妻子請求整理下衣裝再去死,他答應了。妻子進入房中梳理,捕快邊自斟自飲等候妻子打扮,邊不斷罵著催促她。不久妻子身穿漂亮的衣服從房裏走出來,含著眼淚對他行禮說:“您真忍心叫我死嗎?”捕快大聲的叫她快去死。妻子返回房中,剛剛把繩子打好結,這時捕快扔下酒杯大叫道:“算了,你回來吧,一頂綠帽子(2),還壓不死人!”於是,夫婦倆和好如初。這個也算解縉這一類的人吧。供你看後一笑。 註 1.解縉與方孝孺: 解縉,字大紳,江西吉水人。明洪武二十一年舉進士,授中書庶起士,改御史,受明太祖愛重。惠帝時,召為翰林侍詔。燕王朱棣進攻南京,解縉與周是修、楊士奇、胡靖、金幼孜、黃淮、胡儼等約共死難。及朱棣入京,解縉馳謁,擢授侍讀,並沒有踐行其言。方孝孺,字希直,一字希古,浙江寧海人。嘗從學于宋濂。惠帝即位,召為翰林侍講,遷侍講學士,國家大政事輒咨之。燕兵起,朝廷討伐詔檄皆出其手。燕兵入京,孝孺被執下獄。朱棣即位,使草詔告天下,孝孺投筆於地,且哭且罵,謂“死即死耳,詔不可草!”朱棣怒,命磔諸市。 2.綠帽子:元明娼妓及樂人家男子著青碧頭巾,後因指妻子有外遇,丈夫為“戴綠帽子”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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