呂無病 卷八 第廿九篇
洛陽有個名叫孫麒的公子,娶了蔣太守的女兒為妻,夫妻感情很好。可惜蔣氏剛剛二十歲就染病夭亡,孫麒非常悲傷。蔣氏死後他就離家到山間的一座別墅去住。
一個陰雨天,孫麒正在睡午覺,屋子裏沒有別人。忽然間他看見裏屋門簾下邊露出一雙女子的小腳來,感到很奇怪,就問是誰,有個女子應聲掀簾進了裏屋。只見這個女子約莫十八九歲,衣著樸素整潔,面色微黑,長了些麻子,很像是貧家姑娘。孫麒想她大概是村子裏想來租房子住的婦女,就斥責她說:“有什麼事先跟我的家人說,怎能隨隨便便闖進來?”這個女子微笑道:“我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,祖籍山東,姓呂,父親本是讀書人。我跟父親遷居異鄉,小名叫無病,父母早亡。因為仰慕公子是世家出身的名士,所以很想到您家裏做一名侍奉您讀書的婢女。”孫麒說:“你的心願很好,但是在這裏和一些男僕們住在一起,實在很不方便,等我回家後,派一乘轎子把你聘來。”呂無病有些猶豫地說:“我知道自己才疏貌醜,怎麼敢奢望跟您平起平坐,如果能在書案前聽您使喚,大概還不至於把書本倒過來拿吧。”孫麒說:“收納婢女也得選個吉日呀!”於是就指指書架,讓她把《通書》(1)第四卷取下來,想試一試這個女子的才學。呂無病找著了這卷書,先翻閱一陣,然後捧給孫麒,笑著說:“今天河魁不曾在房(2)。”孫麒一聽呂無病這句挑逗的話,也有點動心,就把她留在屋裏。呂無病沒有別的勞務,就給孫麒打掃書案,整理書卷,點上香火,擦淨香爐,使得書齋窗明几淨,孫麒很喜歡這個勤快的姑娘。 到了晚上,孫麒把僕人們都安排到別的屋子去住。呂無病頭不抬眼不睜地盡心侍候孫麒,極其殷勤,最後,讓她離開,她才端著蠟燭走了。孫麒半夜醒來,覺得床頭好像有個人睡在那兒,一摸,知道是呂無病,就抓住她把她搖醒。呂無病驚醒了,趕緊起身站在床前。孫麒說:“為什麼不到別的屋去住,我這裏是該你住的地方嗎?”呂無病說:“我生性膽小,不敢獨宿。”孫麒很可憐她,就為她在床上放了一個枕頭,讓她睡下。猛然間,孫麒聞到一股清香,如同蓮花蕊一樣,感到很訝異,讓呂無病過來共枕而臥,不知不覺心神搖盪,和她歡會,十分喜愛她。可是孫麒想到把呂無病藏在屋裏不是長久之計,把她帶回家去又怕遭到非議。 孫麒有個姨媽,住得不遠,隔個十幾道門。因而就想出個辦法,讓她先藏到姨媽家,然後再想法把她找來。呂無病說這個辦法很好,對孫麒說:“你的姨媽,我很熟,不用你先去說,我現在就去。”孫麒送她,她就越牆走了。 孫麒的姨媽,是個寡居的老太太,早上開房門時,呂無病一閃身就進來了。姨媽問她是什麼人,呂無病回答說:“您的外甥讓我來看望姨媽。公子打算回家鄉去,因為路遠又缺少車馬,想讓我暫時在姨媽家寄住些日子。”姨媽聽信了她的話,就把她收留下來。孫麒回到家裏撒了個謊,說姨媽家有一個婢女,姨媽想送給自己,就派了一乘轎子把呂無病接了回來。呂無病從此起居坐臥不離孫麒身邊,時間一長,孫麒更喜愛她,娶她做小妾。後來有的大戶人家想和他結親,他都不答應,原來孫麒有對呂無病專一而終身不另娶的心意。無病知道他的意思,苦苦勸孫麒另娶一房正妻,於是娶了許氏,但孫麒始終寵愛無病。許氏很賢慧,一點也不在乎孫麒在誰屋裏過夜,呂無病因而對許氏更加恭敬,妻妾二人相處十分融洽。許氏生了一個兒子名叫阿堅,無病非常喜愛,經常抱著他玩,像對待親生兒子一樣。阿堅剛剛三歲時,常離開奶媽,跟無病去住,許氏喊他也喊不住。 不久,許氏患病去世,臨終時,囑咐孫麒說:“無病最愛堅兒,讓阿堅當她的兒子也行,把無病扶正為夫人也行。許氏安葬後,孫麒想要按她的話辦,於是把他的打算告訴了自己的本家宗族。他們都不贊成把無病扶為正妻,無病也竭力推辭,這事也就作罷了。 城裏有位王姓吏部尚書,女兒新寡,來孫麒家求婚,孫麒不想再娶妻,王尚書再三請求,媒人又說王家女兒如何貌美,孫麒的宗族們為了巴結這個有勢力的王尚書,也一起慫恿孫麒答應這門親事。孫麒終於經不起這番勸誘,把王氏娶了過來。王氏果然十分美貌,可是非常驕橫,對衣服、用具都是百般挑剔,常常任意毀壞。孫麒因為喜歡她,對她百依百順,不忍心有違背她的地方。王氏過門幾個月,孫麒天天在她房裏過夜,而無病到跟前來,笑也不是,哭也不是,都會得罪這位夫人。王氏又常常找孫麒出氣,大吵大鬧了好幾回。孫麒受不了的折磨,常常找個理由在書房獨宿,王氏更來氣。孫麒實在沒有辦法,藉故到京城去,躲避這位母夜叉。 王氏反過來把孫麒遠遊歸罪於無病。無病對王氏彎腰受氣,小心翼翼地看王氏的臉色,但王氏始終很不痛快。有一天,王氏讓無病在床前侍候,許氏留下的孩子阿堅就跑來跟她一塊。每當王氏支使無病出去時,阿堅總要啼哭。王氏聽了非常厭煩,罵不絕口。無病趕緊喊奶媽來抱阿堅,阿堅不去,想拖他走,他哭得更厲害。王氏惱羞成怒,把孩子狠狠打了一頓,阿堅才讓奶媽抱走。因為這個緣故,阿堅被嚇出病來,吃不下飯。王氏禁止無病去看阿堅,阿堅成天啼哭不休,王氏就責駡奶媽,讓她把阿堅扔到地上。阿堅哭得聲嘶力竭,喊著要喝水,王氏又不許奶媽給孩子送水。 到了傍晚,無病看王氏不在,偷偷跑去給孩子點水喝。阿堅見是無病來了,立時把水放下,拉住無病的衣襟,大哭不止。王氏聽見了,氣勢洶洶地跑去責駡。阿堅一聽是王氏的聲音,猛然把哭聲憋了回去,身子往前一跳,一口氣沒上來,倒地了死了。無病一見,放聲大哭,王氏怒吼道:“賤婆娘甚麼醜樣!難道想用孩子死了來威脅我嗎? 別說是孫家的一個小孩子,就是宰了王府裏的公子,王尚書的女兒也能承當!”無病抽泣著忍住哭聲,請求給孩子置一口棺材,王氏不許,命令家人立即把屍首扔掉。 王氏走後,無病偷偷一摸阿堅,身子還溫熱,就悄悄地對奶媽說:“你快點把孩子帶走,在外面稍稍等我一會兒,我馬上就到。要是孩子死了,咱們一塊把他扔了,要是還能活咱們一塊撫養他。”奶媽說:“好,就這麼辦吧。”無病回到屋裏,把自己的幾件珠寶首飾帶上,就趕緊去追趕奶媽,到了野外,兩人一看,阿堅已經蘇醒,都非常高興,商量到山中別墅去找孫麒的姨媽。奶媽擔心無病腳小體弱行走不便,無病就先走一步等著她,無病走起來像一陣風,奶媽拼命奔跑才能趕上。到了半夜二更時分,阿堅病情十分嚴重,不能再向前走了,於是就到附近村莊,在一所農家門前避風,等天亮了,敲開門借了一間屋子休息,並且變賣了幾件首飾,請來巫婆、大夫為阿堅治病,可是仍不見好轉。無病掩面痛哭道:“奶媽你好好看護孩子,我去找他爸爸。”奶媽正感到荒唐,無病已無影無蹤,奶媽十分驚駭。 就在這一天,住在京城的孫麒正在床上休息,無病忽然悄悄走進門來。孫麒驚醒起來說:“剛剛躺下就做夢了嗎!”無病握住孫麒的手,抽泣傷心頓足流淚,就是哭不出聲來,過了好半天,才嘶啞地說道:“我歷盡千辛萬苦,帶阿堅兒逃到楊---”話沒說完,放聲大哭,倒在地上就沒影了。孫麒大驚失色,還以為是在夢中,喊手下人過來一看,無病的衣服、鞋子明明就在那裏,非常奇怪,不知道出甚麼事。孫麒立刻打點行裝,返回家鄉,到家聽到阿堅死去,無病逃走的消息,捶胸痛哭。氣憤之下,孫麒責駡了王氏,王氏也回口大罵,孫麒氣得掏出刀子要和王氏拼命,婢女婆子們急忙勸阻,無法靠近王氏,孫麒就從遠處用刀向王氏擲去,刀背砍中王氏額頭,王氏頭破血流,披頭散髮叫嚷跑出去要告訴娘家。孫麒把她抓回來,掄棒子猛打,衣裳打得一絲一縷的,遍體鱗傷,疼得不敢翻身。孫麒讓人把她抬到屋裏護理,準備等她傷好了把她休了。王氏的兄弟聽說了,大怒,率領不少人馬到孫家門前挑釁。孫麒聚集家丁們手執刀槍棍棒抵禦。雙方叫駡了一整天才散去。 王氏的兄弟覺得沒出這口氣,就告到官府。孫麒也主動到官府申辯,反訴王氏的惡劣行徑。縣宰說不過他,就把孫麒送到掌管秀才的廣文館先生那裏去懲戒,借以取悅王尚書。廣文館的朱先生是世家子弟,素來剛正不阿,查清案情後,憤怒地說:“縣宰老爺想拿我當那種卑鄙無恥的教官,傷天害理地勒索錢財,舔人屁股的敗類嗎?這種無恥嘴臉我做不出!”他拒絕接受縣宰的意見,孫麒也就堂堂正正地回了家。王氏弟兄無奈,又表示願意和好,為他夫妻調解,想讓孫麒到王家賠禮道歉,孫麒不答應,王氏兄弟往返十來次也沒有奏效。過了些時日,王氏的棒傷漸漸痊癒。孫麒想把她休了,又怕她鬧,只好姑且容忍著。 孫麒因無病逃走,孩子死去,日夜傷心不止,很想找到阿堅的奶媽問個究竟。因而想起無病曾說“逃到楊—”,附近有個村子叫楊家疃,懷疑奶媽可能在那兒,到楊家疃一問,沒人知道奶媽的下落。又有人說五十里外有個村子叫楊谷,孫麒派人騎馬去打聽,果然找到了。原來阿堅並沒有死,而且已經漸漸康復。眾人相見之後,都非常高興,派去的人就把奶媽和阿堅都帶回家。阿堅一見到父親,放聲大哭,孫麒也傷心落淚。王氏聽說阿堅還活著,氣勢洶洶地跑出來,又想大喊大罵。阿堅正哭著,睜眼一看王氏來了,嚇得一頭紮到父親懷裏,像是要讓父親把他藏起來,孫麒抱起孩子一看,已經斷氣了。孫麒急忙呼喚,過了老半天才蘇醒過來。孫麒氣憤地說:“不知她是怎樣虐待孩子,才使我兒子嚇到這個地步!”於是立下休書,把王氏送回去。王氏兄弟果然不受,又把王氏用轎子抬了回來。孫麒不得已,只和阿堅另住一院,不再與王氏往來。 這時奶媽便詳述了無病的一些情狀,孫麒恍然大悟,知道無病是鬼,因為感激無病的情意,便把她的衣裳,鞋襪葬了,並立了一塊墓碑,上面寫道:“鬼妻呂無病之墓。”不久,王氏生了個兒子,兩手叉著脖子死了。孫麒更加氣憤,又把她休了,王家照樣把她送回來。孫麒就寫好狀子,告到上一級官府,但都因為王尚書的緣故,官府置之不理。後來王尚書死了,孫麒不停地控告,官府才判決孫麒把王氏休棄。從此孫麒不再娶妻,納了一個婢女作妾。王氏被休後,因為悍婦的名聲很響亮,隔了三四年也沒人來提親,此時,王氏才幡然醒悟,但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。 正好有一位孫家往日的老媽子有事到王家來,王氏殷勤接待,並對著她流了不少淚。這位老媽子揣測王氏的心情,像是懷念前夫孫麒,於是回去告訴了孫麒,孫麒一笑置之。又過了一年多,王氏母親又死了,孤苦無靠,幾個兄嫂弟婦都很嫌惡嫉恨她。王氏越來越無所倚靠,常常終日啼哭。正好有個窮書生喪妻,王氏兄弟打算多多給些陪嫁把她嫁出去,王氏不答應,常偷偷托來往的人向孫麒致意,哭請轉告自己悔恨的心情,孫麒不理她。有一天,王氏帶著一個婢女,偷偷騎了一頭驢,投奔到孫麒家來。孫麒正好從屋裏出來,王氏迎上前去,跪在臺階下,哭泣不休。孫麒想趕她走,王氏拉住孫麒的衣角又給他跪下。孫麒堅拒道:“如果重婚重聚,平日沒有什麼紛爭還好,一旦有事,你的兄弟如狼似虎,再想離異,還能辦得嗎?”王氏說:“我是偷著投奔你來,萬無返回之理。你想留就留下,不留我只有一死而已!我從21 歲嫁給你,23 歲被休,就算我有十分的罪孽,難道沒有一分的情意嗎?”說完摘下一隻手鐲來,兩腳併攏,綁上手鐲,把衣袖蓋在上面說:“當日成親時焚香立誓,你難道忘了嗎?”孫麒此時也熱淚盈眶,讓人把她扶入內室.但還是疑心王氏騙他,想得到她兄弟的字據為憑證。王氏說:“我是偷著跑出來的,那有臉面再求兄弟?如果不相信,我藏有自盡的工具,請允許我斷指表明心跡。”於是從腰間拔出一把快刀,就著床邊伸出左手剁下一根手指,血如泉湧。孫麒大吃一驚,急忙為她裹傷。王氏疼得面色慘白,但沒有呻吟一聲,笑著說:“回想過去真像黃梁一夢(3),如今大夢方醒,只想在你這裏借一間斗室出家修行罷了,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?”孫麒於是讓阿堅和小妾另住一所房子,自己早晚往來於妻妾兩室之間,又給王氏求良醫靈藥醫治手指的創傷,過了一個多月就康復了。 王氏從此不飲酒,不吃葷腥,只是成天閉門念佛。過了些日子,王氏見家風不整,秩序混亂,對孫麒說:“我這次回來,本打算什麼事都不管了,可是看到開支這麼大,常此以往,恐怕子孫將來有餓死的危險。沒有辦法,我只好厚著臉皮再為你經管一番。”接著把婢女婆子們召集來,要逐日檢查她們紡線織布的成績。有的家人因為她是自己懇求回來的,對她很不尊重,王氏假裝不知道,可是到了檢查工作成績時,對懶惰的鞭打責罰,毫不客氣。眾人這才開始懼怕她。王氏又隔著簾子親自監督管帳的僕人算帳,對帳目管理得井井有條,一清二楚。孫麒見了這種情形,非常高興,便讓小妾及阿堅都來拜見王氏。阿堅已經九歲了,王氏盡力關懷照顧他。孩子早晨上學走了,王氏常常準備下好吃的糖果等他回來,阿堅於是也漸漸和她親近了。 一天,阿堅拿一塊石頭打鳥,王氏恰好走過,正好打在她頭上,頓時倒地,過了好久還昏迷不醒。孫麒大怒,把阿堅打了一頓,王氏蘇醒過來,竭力勸止,並且歡喜地說:“我從前虐待孩子,心裏常常感到悔恨,今天幸而抵銷了我一樁罪過。”孫麒因此更加喜愛王氏,每當到她屋裏過夜時,王氏常常婉言拒絕,讓孫麒到小妾的屋裏去住。過了幾年,王氏生了好幾次孩子,都沒有成活,她說:“這都是我從前殺死兒子的報應。”阿堅長大成人,娶了媳婦,王氏便把外事交給阿堅,把內務交給兒媳,自己什麼也不管。一天,她對孫麒說:“我某月某日要死。”孫麒不信她的話。她就自己準備了棺材衣物,到了那一天,換上壽衣躺進棺材裏就死了,她死後,容顏鮮豔相活人一樣,異香滿屋,成殮之後,香氣才慢慢散去。 異史氏說:“心中所愛,原本不在於容貌的美醜。毛嬙、西施,怎知就不是由愛慕她們的人讚美出來的呢?無病若是沒遭到悍婦的嫉妒,她的賢德也就得不到顯露,差點讓世人和那些香臭不分的人一起譏笑。至於那位王氏,她素根深厚,所以一下子猛然醒過來,立刻了悟真理,而沉淪地獄之中的,都是生前榮華富貴而又未經艱苦磨礪的人,” 註 1.通書︰歷史。 2.河魁不曾在房:《荊湖近事》:“李戴仁性迂緩。妻閻氏年甚少,與之異室。私約曰:‘有興則見。’忽一夕,聞扣戶聲,小豎報:‘縣君欲見太監。’戴仁遽取百忌曆,燈下觀之,大驚曰:‘今夜河魁在房:不宜行事!傳語縣君謝別。’閻氏慚怒而去。”河魁,叢星名,月中凶神。星命術士謂陽建之月,前三辰為天罡,後三辰為河魁;陰建之月反之。當此之日,諸事宜避。 3.黃梁一夢︰開元七年,有一盧生進京趕考,結果未就,只好留在家中種田。一天,旅途中經過邯鄲,下榻旅館,店中遇見了一位老道士,二人相談甚歡,道士送他一個青磁枕頭,當時店主正在蒸黃粱米飯,盧生睡在枕頭做了一個夢。 夢中他娶了娶清河崔氏之女,又考中進士,平步青雲,官至宰相。忽遭同僚陷害入獄、流放多年。平反後封燕國公。享盡榮華富貴,最後老死家中。夢醒之後發現店主人鍋裡的飯還沒煮熟,「黃粱一夢」的典故由此而來。黃梁夢顛覆傳統功名利祿的觀念,經過枕夢後,寵辱之道,窮達之運,得喪之理,死生之情,都看透了,對人生不會再斤斤計較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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