盜戶 卷八 第廿四篇
順治年間,滕縣、嶧縣地區,十個人當中就有七個是盜賊,官府不敢去捉拿。後來這些盜賊被安撫歸順,縣宰專門稱他們為“盜戶”,凡遇他們與良民發生爭執,官府總想方設法袒護他們,為的是怕他們作亂。後來打官司的常常冒充盜戶,而仇家則極力揭露他們是假冒的。每當爭執的兩家把狀子呈上來後,是非曲直不論,先在盜戶的真假上,反復互相攻擊,總是請求官府嚴查明斷。當時官署裏常有狐狸,縣宰有個女兒已被迷惑,於是請有法術的人,畫上符,把狐狸抓進一個瓶子,想要扔到火中燒死。狐狸在瓶子裏大喊:“我是盜戶!我是盜戶!”聽到這話的人沒有不暗自發笑的。
異史氏說:“如今有白晝搶劫的人,官府不當作盜賊而當作姦淫,有翻牆行淫的,又常常不承認姦淫而當作盜賊,真是世界又一大變。假如現在官署裏有狐狸,也必然大聲呼喊‘我是盜狐’無疑。” 章丘地方,無論是為運送公糧而攤派的勞役,或是徵收附加稅,普通百姓常常比豪紳大戶負擔多好幾倍,因而有田產的小民爭著投靠到大戶名下。雖然對國家的稅收沒有影響,但對地方官府的收入卻有損害。縣令鐘某,寫了報告,請求革除這種弊端,得到朝廷許可。官府一開始讓投靠到大戶名下的百姓自己交代實情,接著,有些刁民拿此事當作訛詐的手段,幾十年內賣去的田產,都胡說是掛名投靠的,與原來的買主打起了官司。而縣令都袒護這些刁民,所以很多善良懦弱的人都喪失了自己的田產。有位李生被某甲告到了官府,一起到公堂對質。某甲稱呼李生為“秀才”,李生厲聲爭辯,聲明自己並非秀才。兩人吵鬧不休。縣令問左右,大家都證明李生是真秀才。縣令問李生:“為什麼不敢承認自己是秀才?”李生答道:“這秀才的名號且先不管他,等爭完田地之後再當秀才也不晚。”唉!盜賊的名義,大家爭著冒充,秀才的名義,則爭相推辭,真是天大的怪事! 有人投了這樣的匿名狀子:“告狀人原壤(1),為違法侵吞田產之事向官府陳述如下:我因年老不能出公差勞役,有城邊良田五十畝,于春秋魯隱公之年,暫時掛在惡紳顏淵(2)名下。如今官家法令森嚴,理當自首交代真相。可是顏淵這個惡棍長期不願返還於我,將田產據為已有。我前往說理,被他老師率領惡徒七十二人用棍棒毒打,胳膊腿受傷致殘,又把我鎖到一個小胡同裏,每天只給我‘簞食瓢飲’,也就是粗茶淡飯,使我差點餓死。凡這樣侵佔他人田產之事,即請上司嚴加追究,以便讓我以血汗掙來的田產歸還原主。以此由上告。”這段告狀奇文可以與當年有人寫的盜蹠控告賢人伯夷、叔齊(3)的狀子媲美了。 註 1.原壤夷俟。子曰:「幼而不孫悌,長而無述焉;老而不死,是為賊!」以杖叩其脛。 2.顏回,字子淵,一作顏淵,魯國人,是孔子最得意的學生,孔子七十二門徒之首。《論語》中孔子說“賢哉回也,一簞食,一瓢飲,居陋巷,人不堪其憂,而回不改其樂,賢哉回也” 3.盜蹠控告賢人伯夷、叔齊,此指柳蹠告夷齊的匿名狀。告狀人以柳蹠名義,狀告伯夷、叔齊兄弟二人倚仗父勢霸佔他的地產。意在說明投狀人中不乏誣良為盜、顛倒是非的奸詐刁頑之徒。 此事與原壤告顏淵有相類之處。 柳蹠,柳下蹠,即盜蹠,春秋戰國時人。《莊子·盜蹠》篇說他率“從卒九千人,橫行天下,侵暴諸侯。”舊時常以喻指大盜。 夷、齊,伯夷、叔齊,商末孤竹君之二子。兄弟二人彼此讓國,逃往周地,後因未能諫阻周武王伐紂,寧死不食周粟,雙雙餓死在首陽山上。舊時常以喻指高尚廉潔之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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