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妾 卷三 第卅七篇
劉洞九是萊蕪人,在汾州做知州。有一天他正在衙署裏獨坐,忽然聽見庭院外由遠至近傳來一陣歡笑聲。不一會兒,四位女子走了進來。一位約有四十多歲,一位三十多歲,一位二十四五歲,還有一位少女。他們並排地站在桌子前面,相互看著有說有笑。劉洞九早就知道衙署內的狐仙很多,所以沒有理他們。過了一會兒,少女拿出一條紅色的絲巾,淘氣地扔在劉洞九的臉上。劉洞九拾起絲巾扔到了窗臺上,對他們還是不看一眼。四個女子笑笑就離開了。
一天, 上次來的那位四十多歲的女人來了,她對劉洞九說:“我妹妹和你有緣分,你可不要放棄這樣的女孩子呀!”劉洞九漫不經心地答應了。那女人走後不久,就和一個丫鬟領著先前的那位淘氣的少女來了。她讓少女和劉洞九並肩坐下,說:“真是一對好伴侶!今晚就是洞房花燭夜,你要好好侍奉劉郎,我這就走了。”劉洞九仔細看那少女,果真美貌非凡,光豔無比,於是跟她歡好。事後,劉洞九問少女從何處而來,少女說:“我不是人,但實際上也是人。我是前任知府的女兒,因為受狐狸的蠱惑而死去,死後就埋在庭院裏。狐狸們又施用法術使我復活,所以我的行止飄然,像狐狸一樣。”劉洞九聽了,伸手去摸少女的屁股。少女發覺了,笑著說:“你是不是認為狐狸都應該有尾巴?”於是她轉過身說:“那你就摸摸看吧!”從此以後,少女就在衙署住下了。她的起居坐臥都和那位一起來的小丫鬟在一起。劉洞九的家人都把她尊為小夫人。丫鬟婆子們每次給她請安問候時,得到的賞賜都很豐厚。 有一天,正是劉洞九的壽辰。前來祝壽的賓客很多,酒席要擺三十多桌,需要很多廚師才能完成。雖然劉洞九早就發下公文徵調,可是前來操勺的只有一二位。劉洞九氣憤極了。狐妾聽說後,就勸他說:“別發愁,廚師既然不夠用,不如把來的這一二位也打發走。我雖然能力有限,但是置辦三十桌酒席還不難辦到。”劉洞九一聽,大喜過望,讓人把魚肉和蔥薑肉桂等作料統統搬到內宅去。 家中的人只聽見切菜剁肉的聲音不絕於耳,卻看不見她是怎麼做的。狐妾讓人在門口擺了一張桌子,上菜的人把盤子放在桌子上,轉眼一看時,盤中已經裝滿了菜肴。就這樣,僕人們端走菜肴送來空盤,來來往往,共有十幾個上菜,絡繹不絕,取之不盡。最後,上菜的人來取湯餅。狐妾在裏面說:“主人預先沒有囑咐做湯餅,喘氣的功夫就要做好那怎麼能夠辦到呢?”過了一會兒,她又說:“沒關係,先去借一點兒吧。”很快,狐妾就招呼上菜的僕人來取湯餅。上菜的人一看,卓上擺著三十多碗湯餅,還騰騰地冒著熱氣呢。客人走後,狐妾對劉洞九說:“可以拿出一些錢來,去償付某家的湯餅。”劉洞九就派人送去湯餅錢。丟湯餅那家人,正聚在一起納悶呢,劉家送錢的人去了,這個謎團才解開。 一天晚上,劉洞九正在小酌,偶然想喝山東苦醁酒。狐妾說我馬上給你取來,說著就走出門去,過了一會兒她就回來說:“門外有一壇苦醁酒,夠你喝幾天的了。”劉洞九出門一看,果然有一罎子酒,打開一看,果真就是家鄉的名酒甕頭春。 過了幾天,劉洞九的夫人打發兩個僕人來到汾州。途中,一個僕人說:“聽說狐夫人的犒賞特別優厚,希望這次去得到賞金,可以買件皮襖穿穿。”他的這些話,狐妾在衙署中早就知道了,她對劉洞九說:“老家派來的人快要到了,可恨那個賤奴才太無禮,我一定得讓他嘗嘗我的厲害。”第二天,那個僕人剛剛進了汾州城,頭就劇痛起來。等到衙署時,僕人抱著頭大聲哀叫,家人們都想給他吃藥緩解一下。劉洞九笑著說:“他這病不用治,到時候自然會好的。”大家都懷疑他是不是得罪了狐妾。那個僕人也自思量:“我初來乍到的,連行裝都還沒有解下,我這罪過是從那裡來的呢?”在拜見狐妾的時候,他覺得自己沒有失誤,就隨便往地下一跪,膝行到簾外哀懇。只聽簾中有人道:“你稱我為夫人,還算沒有錯,為什麼還要加一個狐字呢?”僕人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,就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磕頭,狐妾又說:“既然想得到個皮襖,為什麼還要那樣無禮?”稍過片刻,狐妾又說:“你的病好了。”話聲剛落,僕人的頭痛頓然消失了。僕人拜別後,正要往外走,忽然從簾內扔出一個小包,只聽見狐妾說:“這是一件羊皮襖,你可以拿走了。”僕人解開一看,是五兩銀子。劉洞九向僕人詢問家中的情況,僕人說:“家裏都挺好的,沒什麼事,只是有天夜裏丟了一壇酒。劉洞九一核對丟酒的日子和時辰,正是狐妾取來甕頭春的夜裏。 從此以後,家人都十分敬畏她的神靈,稱她為“聖仙”。 劉洞九為她畫了一張肖像。當時,張道一正擔任提學使的官職,聽說狐妾神異,就以敍談同鄉友情的名義來到劉洞九的府上,想和狐妾見上一面。狐妾拒絕了他。劉洞九把狐妾的畫像拿來給他看,張道一卻硬把畫像帶回去。張道一回去以後,他把狐妾的畫像懸掛在座旁,每天早晚都對著畫像禱告說:“以你的美麗,到誰那裏不行?卻委身給那白鬍子老頭!我不比劉洞九差,為什麼不光臨我這裏一次?”狐妾正在衙署中,忽然對劉洞九說:“那個張大人太無禮了,我要稍稍懲罰他一下。”一天,張道一又對著畫像禱告,忽然覺得好像有人用界尺猛擊他的額頭,頭痛得好像要裂開了一樣。張道一大為驚懼,馬上派人把狐妾的畫送了回來。劉洞九詰問張道一的家人為什麼把畫像送回來,張道一的家人隱去了真情而胡亂應對。劉洞九笑著說:“你家主人的額頭還痛不痛?”張道一的家人看隱瞞不住,這才將實情告訴了劉洞九。 不久,劉洞九的女婿亓生來了,也想見狐妾一面。狐妾堅決拒絕。亓生不肯,再一次堅決要求見。劉洞九就勸狐妾說:“女婿不是外人,為什麼堅決不見?”狐妾說:“女婿來拜見,我必須要有所饋贈。他對我的奢望太高,我自以為無法滿足他的期望,所以才不願見他。既然他一再求見,就答應他十天以後再見。”十天後,亓生來到狐妾的房間,隔著布簾向狐妾作揖行禮,並致問候。他隱隱約約看不清簾後狐妾的容貌,又不敢死盯著看。等到告退的時候,走出幾步開外,他還在回頭看。只聽狐妾說道:“阿婿回頭了!”說罷,哈哈一笑,那聲音就像貓頭鷹的嚎叫,令人恐怖,亓生一聽,嚇得兩腿發軟,搖搖晃晃地像喪失魂魄一樣。亓生從狐妾那裏出來,坐了好一會兒,心神才稍稍平靜下來,這才說:“剛才聽見她的笑聲,就像聽見一聲霹靂,竟然感覺身體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一樣。”過了一會兒,丫鬟來了,她奉狐妾之命,送給亓生二十兩銀子。亓生接過銀子對丫鬟說:“聖仙每天都和我丈人在一起,難道不知道我一向揮霍無度,不習慣花小錢嗎?”狐妾聽了這話說:“我當然知道他的品行。可是正趕上家裏沒錢了。前些日子我們結伴到汴梁,汴梁被河神占了,到處是一片汪洋。金庫也淹沒在水中,我們鑽進水裏各自撈了一些銀子,怎麼能夠滿足他這樣無厭的貪求!況且,即使我能夠給他豐厚的饋贈,恐怕他的福分太淺,還受用不了呢!” 狐妾總是能夠事先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,劉洞九一遇到疑難情況,跟她一起商量,沒有解決不了的。有一天,劉洞九正和狐妾並肩坐著,忽然他仰首朝天,驚駭地說:“大劫難就要到了,我們怎麼辦呀?”劉洞九驚訝地問她家裏人會不會有事,狐妾說:“別人都沒有什麼事,只有二公子令人擔憂。這個地方不久就要成為戰場,您應當趕快向朝廷求個差事遠遠離開這裏,才能夠躲過這場災難。”劉洞九就按狐妾說的,向上司請求出差,上司就委任他親自押運糧餉到雲南、貴州去。從汾州到雲南、貴州路途遙遠,聽說這件事的人都來安慰他,只有狐妾向他祝賀。不久,鎮守大同的宣化總兵姜壤反叛朝廷,汾州被姜壤佔據。劉洞九的次子從山東趕來看望父親,正好碰上戰亂,被叛軍殺害。汾州淪陷的時候,官府的大小官員都遇害,只有劉洞九因為到雲南、貴州出公差才得以倖免。叛亂平定以後,劉洞九才回到汾州。接著他又因為受一樁大案的牽連而受到責罰,家裏窮到連一日三餐都接濟不上的地步。儘管如此,當權的官員還是對他多方勒索,所以劉洞九內外交困,愁得要死。狐妾說:“不要發愁,床下有三千兩銀子,可以供我們花費。”劉洞九大喜過望,問:“你從那裏偷來的?”狐妾說:“天下間沒有主人的東西取之不盡,還用得著偷嗎?”後來,劉洞九找到機會脫身,回到了山西老家,狐妾也跟他一道回去了。 又過了幾年,狐妾突然走了,她留下一個紙包,裝了幾件東西,其中就有家裏遇到喪事時掛在門上的小喪幡,有二寸多長。大家都認為這是個不祥的兆頭。不久,劉洞九就亡故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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