耿十八 卷二 第十七篇
新成縣耿十八這個人,病情危急,自知將死。對妻子說:「早晚要離開了。我死後,要嫁要守寡都由你,但是請跟我講清楚。」妻子默默不語。耿又再問她說:「守寡固然好,再嫁也是人之常情。說明清楚,有甚麼關係?將跟你訣別了。你守寡,我心安慰;你再嫁,我也死心了。」妻只好哀傷的說:「家裡常常斷炊,你在還不夠用,我拿甚麼守寡?」耿聽了以後,用力握著妻子手臂,生氣的說:「你好殘忍!」說完就死了。握住妻子的手拔不開。妻子大叫。家人來了以後,兩個人攀指頭用力擘開,才打開。
耿自己不知道已經死了,出門看見小車十餘輛,每輛各十人,用方型紙張書寫名字,黏車上。駕車的人看見耿,叫他趕快上車。耿看車中已有九人,連自己共十人。又看名單上,自己名字在最後。車子咋咋的開著,聲音很吵,也不知道要開往那裡。不久到一個地方,聽人說:「這裡是思鄉地。」聽這個名字有點疑問。又聽車伕偶然說到:「今天斬了三個人。」耿又很驚駭。仔細聽他們說的,都是陰間的事,自己醒悟:「我豈不是已經是鬼了!」立刻想起家裡面,不再需要掛念甚麼,只是老母親年紀大,妻子改嫁以後,沒人可以奉養;想著想著,不知不覺涕淚漣漣。又過不久,看到一個高臺,高好幾尺,好多人在那裏;許多被綁手綁腳的人,哭哭啼啼上上下下,聽說這裡叫「望鄉臺」。眾人到這裡,都下車登台。車伕對眾登台的人有的勸止、有的則拳打腳踢,可是到了耿十八,反而催促他登台。爬了幾十級,才到台頂。遠遠看去,自己家門窗庭院,宛如眼前。可是室內隱隱約約,像是籠罩一層煙霧。悽惻不能自已。回頭看,有一個短衣人站在後面,問耿姓名。耿跟他說了。那個人也自我介紹是東海的匠人。見耿涕泣,問他:「還有甚麼事還沒了結?」耿又跟他說。匠人想和他一起跳過高臺逃走。耿怕地府追蹤,匠人一直說沒關係。耿又擔心望鄉臺太高,匠人叫他跟著他就好。於是他先跳下,耿跟著跳下。跳到地面,竟然沒人知道。看車子,還在臺下。二人跑了不遠,忽然想到名字黏車上,恐怕照著名字追捕;於是回到車旁,用口水塗去自己名字,再行逃跑,一路上汗流氣喘,不敢停留。不久,到了家門,匠人送他進屋。他看見自己的屍體,忽然就甦醒過來。覺得疲乏躁渴,喊著要喝水。家人大駭,給他水,喝了好多好多。忽然爬起來,作揖拜狀;接著出門拱手道謝,才回來。回來後僵臥不動。家人因為他行為怪異,懷疑不是真活;不過慢慢看也沒甚麼不同。問他,才一項一項說清楚。問:「出門做甚麼?」回答:「跟匠人道別。」「為什麼喝這麼多水?」說:「剛開始為我喝,接著為匠人喝。」給他湯藥,沒幾天病就好了。從此討厭他的妻子,不再同牀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