詩讞 卷八 第卅四篇
山東青州府有個范小山,以販賣毛筆為生,在外經商未歸。四月間一個夜晚,范小山的妻子賀氏獨自在家,被強盜殺害。當夜下過小雨,人們在案發地點的泥中發現了一把題詩的摺扇,是王晟送給吳蜚卿的。王晟不知是什麼人,吳蜚卿原是青州的一個富戶,住在范小山附近,平常有些輕佻,所以鄰居們都認定就是他幹的。縣衙把吳蜚卿抓去審訊,吳蜚卿執意不認,受到嚴刑拷打,被定了殺人罪。他多次申訴,被押解到各級官府複審,歷經十幾個官員,都認定是他。吳蜚卿料定必死無疑,囑咐妻子傾家蕩產去救濟窮困孤寡的人家。凡在他家門前唸一千遍“阿彌陀佛”的贈給棉褲一條;唸一萬遍的贈給棉襖一件。於是,吳家門前,乞丐成群,如同市集,念佛之聲十幾里外都能聽見。吳家因此很快敗落下來,只得靠不斷出賣田產勉強支撐門戶。吳暗中賄賂監獄裏的看守替他買毒藥準備自盡。一天夜間他夢見天神對他說:“你千萬不要死,往日‘外邊凶’如今‘裏邊吉’了。”醒了再睡,又夢見天神,還是這兩句話,他感到裏邊有奧妙,就不再尋死。
不久,周元亮先生出任青州知府。當他審閱到吳蜚卿的案子時,犯了疑,因而向左右道:“吳某殺人有什麼確鑿的證據?”當即傳范小山來訊問,范小山說有詩扇為證。周先生仔細打量這把扇子,問道:“王晟是什麼人?”范小山說不知道。周先生又把判決書細看了一遍,立即下令,給吳蜚卿解除死囚枷鎖,把他從死囚監獄移出來。范小山竭力反對。周元亮先生氣憤地說:“你是想錯殺一個無辜的人了事呢,還是想把真正的仇人找出來呢?”眾人懷疑周先生和吳蜚卿有私交,都不敢說什麼。 接著,周先生簽發了傳票,立時把南門外某旅店主人拘捕了來。店主人很害怕,不知犯了什麼罪。周先生問他:“你的店鋪牆上有日照縣李秀的題詩。你知道是什麼時候寫的嗎?”店主人回答道:“去年學政大人來青州府時,日照縣三位秀才酒醉後寫的。可是不知道他們的詳細地址。”周先生於是派人到日照縣去拘捕李秀。幾天後,李秀到堂,周先生憤怒地說:“你既然身為秀才,為什麼要殺人呢?”李秀一聽十分驚愕,連忙磕頭道:“沒有的事!沒有的事!”周先生把扇子扔到李秀面前,讓他自己看,並質問道:“明明白白是你做的詩,為什麼假託王晟之名?”李秀細看了扇子後說:“這詩確實是我做的,可是字不是我寫的。”周先生說:“既然知道你的詩,那人一定是你的朋友,字是誰寫的?”李秀說:“看筆跡像是沂州王佐寫的。”於是又派人去傳訊王佐。王佐到堂時,周先生像斥責李秀一樣把他訓了一番。王佐供道:“這是青州的打鐵商張成求我寫的,說王晟是他表哥。”周先生說:“殺人兇犯在這裏了!”命人把張成抓來,一經審問,他就招供認罪了。 原來張成見賀氏長得漂亮,想去勾搭她,又恐怕勾搭不成反而壞事,於是尋思,如果假冒吳蜚卿的名字,大家一定都會相信是他幹的,所以就假造了一把吳蜚卿的摺扇,拿著前去,如果勾搭成了,就說出自己的真名實姓;不成就嫁禍於吳蜚卿。不過他本來沒有想到要殺人。那天夜裏,他剛跳牆進到范家,要逼迫賀氏成姦,賀氏因為獨自居住,平時就備下一把尖刀自衛。她發覺張成跳牆進來,拿起刀抓住張成的衣服。張成害怕了,急忙去奪賀氏的刀;賀氏抓住張成不放,不讓他溜掉,並且大喊捉賊。張成更加慌亂,就殺了賀氏,丟下扇子逃跑了。 至此,三年冤獄一朝得以平反。大家都稱頌周先生明察秋毫,料事如神。吳蜚卿這時才悟出神人夢中所說的“裏邊吉”正是一個“周”字,但他始終不明白周先生是怎樣破案的。 後來有位城裏的士紳找了個機會向周先生請教此事,周先生笑道:“這樁冤案是最容易查的。細看判決書,賀氏被殺是在四月上旬,當夜是陰雨天,天氣很冷,扇子本是無用之物。那有在慌忙急迫之際反而帶此物增加累贅的呢?所以,兇手企圖嫁禍於人是很明顯的。前些時,我在南門外避雨,見那個店鋪牆上的題詩和扇子上的詩口氣像,所以大膽懷疑了李秀才,果然順藤摸瓜,就把真正的兇手找到了。”聽的人十分欽佩。 異史氏說:“天下的事情,探究得深的人,能把它的無當做有來用。詞賦文章,本來是裝點門面的事,先生卻用它來觀察品評天下的讀書人,可稱為士人的伯樂啊。這豈不是探究得很深嗎?然而先生又不僅把它當成品評之道,而且用在斷案上。易經說:‘對事物的認知幾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。’先生就是這樣啊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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