喬女 卷九 第四十六篇
平原縣一姓喬的讀書人有個女兒,又黑又醜,還塌鼻子、瘸腿。二十五六了,也沒有人來聘娶。城裏有個姓穆的讀書人,40 多歲,妻子死了,家裏貧窮,無力續弦,便娶了喬家女兒。喬女過門三年,生了個兒子,沒多久,穆生便去世了,家境因此更加貧寒,生活很困難。喬女便向自己母親求助,母親對女兒的乞求,很不耐煩。喬女很生氣,從此不再回娘家,全靠紡線、織布來維持生活。
有個姓孟的讀書人,妻子死了,留下一個孩子叫烏頭,剛剛1 周歲,因為孩子沒有奶吃,所以急著要續娶。但媒人提了幾個人他都不滿意。忽然見到喬女,孟生對她非常滿意,暗中讓人傳話,喬女卻拒絕說:“我現在窮困到這種地步,嫁給孟先生可以得到溫飽,怎麼能不願意呢?無奈我又殘廢又醜陋,配不上人家,所能自傲的只剩品德了。但如答應孟先生,那就是嫁了兩個丈夫,連德性也虧了。孟先生要我那一點呢。”雖然被她拒絕了,但孟生知道後卻就更加敬佩她。於是讓媒人送上金錢和禮物,去勸說她母親。她母親一聽非常高興,便親自到女兒家去,強迫女兒答應這門親事。但母親無法改變喬女堅持不嫁的志向,十分慚愧。表示願意把小女兒嫁給孟生;孟家人都高興這樣辦,但孟生卻不答應。 不久,孟生得急病突然死去。喬女到孟家去弔喪,極盡哀痛。孟生沒有親戚和本家,死後,村中無賴乘機欺負他的家人,把孟家的家俱掠取一空,正在打算瓜分孟家的田產。僕人,也分別偷拿一些東西逃跑了,只有一個老太婆抱著烏頭在帳子裏哭。喬女問明原委,非常不平。她聽說林生和孟生生前很好,於是便登門拜訪,對他說:“夫婦、朋友,是重要的人倫。我因為很醜陋被人們看不起,唯獨孟先生看重我。前番雖然堅決拒絕了他的求婚,但內心已經答應他了。如今,孟先生故去,他的孩子又小,我感到自己應做點事情來幫助孟家,以報答他對我的厚愛。可是,收養他的孤兒,很容易,但防禦外人的欺負卻很難辦。若是因為他沒有兄弟父母,就眼看他家破人亡,而不肯去救援,那麼,五倫之中便用不著有朋友這一項了。我沒有其他的事情麻煩你,只請你寫上一張狀子告到縣裏去。至於撫養孤兒的事,我不會推辭。”林生說:“沒問題!”喬女告別了他回到家裏。 林生準備按喬女的要求去做,無賴們知道後很惱火,都以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相威脅。林生一見非常害怕,關起門再也不敢出去。喬女等了幾天,杳無音信,一打聽,孟家的田產已經被人瓜分光了。喬女急了,挺身而出,親自去見官。縣官問喬女是孟生的什麼人,喬女回答說:“您大老爺主管一縣的事,所依據的應該是公理。如果說的不對,即便是至親好友也不能不治罪,如果說的不錯,即便是路人也不妨聽聽他的話。”縣官很不高興,說她頂撞長官,便把她趕出衙門。喬女氣憤不己無處申辯,哭著跟當地大戶人家訴冤。 有一位先生,聽到這件事,為她的義氣所感動,代她向縣官說明了事情原委。縣官一查,果然喬女所說不假。於是,縣官竭力處罰了這幫無賴,把他們所奪去的產業都追了回來。有人提議讓喬女住在孟家,以便撫養孤兒。喬女不肯這樣做,她封上孟家的門,叫老太婆抱著烏頭與她一起回家。到家後,另外安置他們住下,凡是烏頭需用的東西,她都同老太婆一起去開門拿出糧食換成錢,為他置辦;自己卻分文不取,仍然帶著自己的孩子和往常一樣過窮日子。 過了幾年,烏頭漸漸長大,喬女便為他請老師,教他讀書,卻叫自己的兒子學幹活。老太婆勸喬女讓孩子和烏頭一起讀書。喬女說:“烏頭花費的錢,是他自己的,我消耗別人的錢財來教育自己孩子,又怎麼能表明心意呢?” 又過了幾年,喬女替烏頭積累了幾百石糧食,為他聘娶了一位名門閨秀,修葺了宅院,於是把產業交還給他,讓他回去自己過活。烏頭哭著懇求喬女和他一起住,喬女這才答應。可是,她仍然紡紗,織布,烏頭夫婦搶下紡紗工具。喬女說:“我母子倆白坐著吃喝,心裏怎麼能安穩呢?”於是,她便整天替烏頭經營家業,讓兒子到田裏去監工,像雇來的夥計一樣幹活。烏頭夫婦有時有小的過失,喬女就嚴加責備不肯輕饒;稍有不肯改過的表現,她就不高興地要離開,直到烏頭夫婦跪下悔改,她才留下。 不久,烏頭入學讀書,喬女又想離開烏頭夫婦回自己家去,烏頭不肯答應,拿出錢為穆生兒子完了婚。喬女便把自己的產業交給兒子,叫他回家去自己過活。烏頭見留不住,便暗中使人在附近村子為穆子買了百畝土地,這才讓他回去。 後來,喬女患病,要求回家去,烏頭不同意。病危時,喬女囑咐說:“一定要把我歸葬穆家!”烏頭答應了。等她死後,烏頭暗中送些錢給穆子,要將喬女與自己的父親孟生合葬。到了出殯那天,棺材重得三十幾個人都抬不起來。穆子忽然倒在地上,七孔流血,自己說:“不孝的兒子,怎麼能賣你母親呢!”烏頭一見非常害怕,趕緊拜倒禱告,才好。於是,棺材又停了幾天,等把穆生的墓地修治完工後,才將她與穆生合葬了。 異史氏說:“別人把自己看做知己,自己把性命回報給他,這是烈血男兒所能做出的。而這個女人知道甚麼,竟然做出如此非凡的事情來。假若遇到善於相馬的九方皋(1),會把她看成是雄性的馬。” 註 1.九方皋︰伯樂是秦穆公時期的相馬專家,尤其擅長找千里馬。他年老時,秦穆公問他:「你的年紀很大了,在你的族裏,有沒有人能繼承你去尋找千里馬呢?」伯樂回答說:「千里馬和一般的好馬很不容易分辨,因為千里馬的特性若隱若現,只可意會,不可言傳。我的兒子,都是才能低下的人,只能看一般的好馬,不能看出千里馬。不過從前和我一起擔柴的一個叫九方皋的人,是有很高的相馬技術。」穆公聽了,立刻召見九方皋,叫他到各處去尋找千里馬。三個月之後,九方皋回來了。他對秦穆公報告說:「我在沙丘找到了一匹千里。」穆公問他:「什樣子的呢?」九方皋回答:「是一匹黃色的母馬。」穆公便差人去沙丘把那匹馬帶來。可是這一匹純黑色的公馬,並不是黃色的母馬。穆公很不高興,便把伯樂叫來,對他說:「真差勁,你推薦的那個人,連馬的毛色和雌雄都分辨不出來,還怎麼能看出馬的好壞呢?」伯樂長嘆一聲,說:「他相馬的技術可真是高明啊!他只看應該看的本質,而不去注意那不必看的外表。真是個難得的相馬專家!」當那匹馬被牽到穆公和伯樂的面前時,伯樂一看,果然是匹天下少有的千里馬!(取材自《列子》) 寓意:因為太專注於某些方面,而忽略了其他,這是常有的事;重要的是:要注意重要的地方,不要講求無關緊要的小事。而內在的本質往往比外表重要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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