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雲棲 卷十一 第十五篇
真毓生是湖北宜昌人,是舉人的兒子。他長得英俊瀟灑,又能寫文章,二十歲時就已經很出名了。小的時候,算命的人說:“以後會娶女道士為妻。”父母都拿來當聊天笑話,但是為他談婚論嫁,不論好壞就是無法談成。真毓生的母親臧夫人,祖籍在黃岡,真毓生有事到外祖母家。聽當地人說:“黃州有所謂的‘四雲’,其中最年輕的女子,沒有人比得上。”原來黃州有一座呂祖庵,庵中女道士都長得很漂亮,所以有這種說法。呂祖庵離藏家村只有十幾里,真毓生便偷偷的跑去那裡。他一敲庵門,果然有四個女道士,謙敬喜悅地迎上前來,風度潔淨而文雅。其中最年輕一個,真的是世上無雙的絕色美女,真毓生心中喜愛,不自覺盯著她看。 那女子用手托著下巴,眼睛看著別處。女道士們找茶具給真毓生煮茶。真毓生趁機會問這個美女姓名,她答道:“我姓陳,明雲棲。”真毓生對她開玩笑地說:“太奇妙了!小生恰好姓潘。(1)”陳雲棲滿臉通紅,低頭不語,起身走了。
不多久,女道士端上茶和水果。分別作了自我介紹:一個叫白雲深,三十多歲;一個叫盛雲眠,二十出頭;一個叫梁雲棟,大概二十四五歲,卻自稱是師弟。而陳雲棲卻沒有來。真毓生很失望,便問她為什麼沒有來。白雲深說:“這個丫頭怕見生人。”真毓生便起身告別,白雲深竭力挽留他,他沒有接受出了門。白雲深說:“你如果想見雲棲的話,明天可以再來。” 真毓生回到外祖母家,對雲棲思念深切。第二天,他又來到呂祖庵。其他女道士都在,唯獨少了雲棲,真毓生不好意思馬上追問。女道士們準備好了酒菜留真毓生吃飯,他竭力推辭,但就是推辭不掉。白雲深替真毓生撕餅遞筷子,十分殷勤地勸他吃。吃完飯,真毓生問:“雲棲在那裡?”白雲深答道:“她自然會來。” 過了很久,天色已晚,真毓生想回去。白雲深捉住他的手腕留他,說:“你先在這裏等一下,我去帶她來見你。”真毓生就不走了。不久,點了燈,擺了酒,盛雲眠也走了。酒過數巡,真毓生推辭說已經醉了。白雲深說:“再喝三杯,雲棲就會出來。”真毓生果真喝了三杯。梁雲棟也照樣要求,真毓生又乾了三杯,接著把酒杯蓋在桌子表示醉了不能再喝。。白雲深對梁雲棟說:“我們的面子簿,不能勸酒,你去把雲棲拉來,就說潘郎等妙常(1)很久了。”梁雲棟去了,不大一會兒回來,說道:“雲棲不來了。”真毓生想要離去,但夜色已深,他就假裝喝醉躺了。白梁二人替他脫去衣服,輪番地猥褻他。騷擾了真毓生整夜,天亮以後,真毓生不告辭就走了。一連幾天都不敢再去,可是心裏還是對雲棲念念不忘,不時地到呂祖廟附近打聽消息。 有一天,天色已晚,白雲深出門,和一個年輕人走了。真毓生很高興,他不很怕梁雲棟,急忙上前敲門。盛雲眠出來開門,一問,梁雲棟也出門去了,真毓生便問起雲棲,盛雲眠領他前去,又進了一個院子,喊道:“雲棲有客人來了。”只見房門“砰”的一聲關上了。盛雲眠笑著說:“關門了。”真毓生站在窗外,似乎有話要說,盛雲眠一見就先出去了。雲棲隔著窗戶說:“他們是拿我做誘餌,來釣你這條魚。你要是常來命就差不多沒了。我不能終身遵守清規,但也不敢不顧廉恥隨便胡來,我也希望能嫁一個像潘必正(1)那樣的人終身相守。”真毓生於是和她相約白頭到老。雲棲說:“我的師傅撫養我,也是很不容易。你如果真的愛我,就拿二千兩銀子替我贖身,我在這裏等你三年,如果你想私下約會,這我做不出來。”真毓生答應了,剛想再有所表白,盛雲眠又來了,他只好跟著出了院子,告別回家去了。真毓生內心惆悵,想著找個藉口再去一趟,好見一見雲棲,不料家人來報知父親病了,他只好連夜趕回去了。 不久,真舉人死了。臧夫人家教最嚴,真毓生不敢讓她知道自己的心事,只是削減開支,一天一天地攢錢,有人來給他說媒,他就以服喪為理由拒絕。母親不同意,他婉轉地告訴母親說:“當初在黃岡時,外祖母想讓我和陳家訂婚,我也很願意,現在家裏遇到這麼大的變故,音訊也斷了,好久沒有去黃岡打聽,希望母親讓我去一趟,如果不合適,就聽母親的吩咐。”贓夫人答應了,真毓生便帶著積攢的錢出發了。 到了黃岡,他來到呂祖庵,只見庭院樓宇荒涼一片,和以前大不相同。他慢慢地往裏走,只有一個老尼姑在做飯,便上前詢問。老尼姑說:“前年老道士死了,‘四雲’就散掉了。”真毓生又問:“到那裏去了?”老尼姑說:“雲深、雲棟跟著不良少年走了,以前聽說雲棲住在郡北,雲眠的消息就不知道了。”真毓生聽完,又悲傷又歎息,便要車馬立即前往郡北,遇到寺觀就打聽,但沒有查到一點兒蹤跡。 真毓生失望地回了家,騙母親說:“舅舅說,陳家父親去岳州了,等他回來以後,就會派人前來。”過了半年,臧夫人回娘家探親,向母親提起這件事,母親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。臧夫人很生氣兒子撒謊,但外祖母以為是外甥和舅舅商量的事,所以自己沒有聽說。幸好舅舅出遠門去了也沒有辦法查清是真是假。 臧夫人到蓮峰進香還願,齋戒獨宿在山下的旅店。她躺下後,旅店主人來敲門,送一個女道士來與他同住。那女道士自稱叫陳雲棲,聽說臧夫人家在宜昌,就過來坐在她的床邊,訴說自己的坎坷經歷,說得悲傷淒惻。最後說:“我有個表兄潘生,和夫人是同鄉,麻煩請您的孩子替我傳個口信,就說我暫時寄居在鶴棲觀師叔王道成那裏,每天都很難過,度日如年,請他早點兒過來,恐怕再過段時間,不知道會怎樣。”臧夫人問他表兄叫什麼名字,她又不知道,只是說:“他既然在官辦學堂,大概秀才們不會不知道。”第二天,天沒亮雲棲就告別了,臨走時殷切地重覆懇託這件事。 臧夫人回家後,跟真毓生提到這件事。真毓生跪下來說道:“實話對母親說,所謂的潘生就是孩兒。”臧夫人問明了情況,生氣地說:“你這個不孝的東西!在寺觀裏淫亂,拿道士做老婆,還有什麼臉見親戚朋友!”真毓生低下頭,不敢開口。正好真毓生要到郡裏參加考試,私下乘船去找王道成。到了一問,才知道雲棲半月前出外,沒有回來,他回到家,悶悶的病了。 正巧臧老太太去世,臧夫人回去奔喪,安葬後迷了路,來到了京氏家,一問,原來是自己的族妹。京氏便邀請她進到家中,只見一位少女在屋裡,大約十八九歲的年紀,儀態俏麗可人,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姑娘。臧夫人常常想給兒子娶一個好媳婦,讓他不會遺憾,一看這位少女,不由動了心,便問起她的情況。族妹說:“這是王家的女兒,是京家的外甥女,父母都已經去世了,暫時寄居在這裏。”臧夫人問:“她的夫家是誰呀?”族妹回答說:“還沒有。”臧夫人握著少女的手和她說話,少女的表情嬌美柔婉,臧夫人十分高興,為了她在京家住了下來,並且私下把自己的心思跟族妹說,族妹說:“很好,但是她自視很高,不然的話,也不會拖到現在還不嫁人,等我跟她商量商量。”臧夫人便招呼少女和她同床睡覺,兩個人說說笑笑,十分愉快,少女自願認臧夫人為乾媽。臧夫人也很開心,邀請她一同回荊州,少女也很高興。 第二天,臧夫人和少女同船而歸,回到家裏,見真毓生病還沒有好,母親想慰藉重病的兒子,就讓丫鬟暗暗告訴他說:“夫人為公子帶來了漂亮的姑娘。”真毓生不相信,趴在窗戶上偷看,見那少女比雲棲還要美豔動人。心想:“當初和雲棲約定以三年為期,現在已經過了,她外出不歸,那麼必定嫁人了,有了這位美麗的姑娘,心裏倒也很開心。”因此打開心結,病很快好了,母親於是讓兩個人見面。 真毓生一離開,臧夫人就對少女說:“你知道我帶你一起回來的用意嗎?”少女微笑著說:“我知道了,但當初我同意和您一同回來的用意,乾媽卻不知道。我小時候就和宜昌潘家訂了親,音訊已經斷了很久,想必他家已經另娶了兒媳婦,果真如此的話,我就做乾媽的兒媳婦;如果不是,我終身做你的女兒,以後再報答您。”臧夫人說:“既然已經有婚約,我就不勉強你,但從前在五祖山時,有個女道士向我問起潘家,今天你又提起潘家,但我知道宜昌世族中沒有姓潘的呀。”少女吃驚地說:“在蓮峰下住宿的就是您嗎?那個打聽潘郎的人就是我呀。”臧夫人才恍然大悟,笑著說:“要是這樣,那潘郎早就在這裏了。”少女問道:“在那裡?”臧夫人讓丫鬟領著她去見真毓生,真毓生驚訝地問道:“你就是雲棲嗎?”少女反問道:“你怎麼知道的?”真毓生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,雲棲才知道所謂潘郎原來是他開的玩笑。雲棲知道真相後,不好意思和他再談下去,急忙回去告訴臧夫人,臧夫人問她為什麼又姓王,雲棲回答道:“我本來就姓王,因為師傅喜歡我,認我做女兒,我就跟他姓陳了。”臧夫人也很高興,便選了個吉日替他們舉行婚禮。 原來,雲棲和雲眠都在王道成那裡做道士,王道成的地方太小,雲眠就離開去了漢口,雲棲柔弱不會做事,又羞于出來做道士,王道成很不喜歡她,恰好京氏到黃岡,雲棲見到她痛哭流涕。京氏就把她帶回家,讓她改穿女子的服裝,打算將他許配出去,所以就隱瞞了她當過道士的事。但是有人來提親,她總是不願意,舅舅和舅媽都不知道她有什麼打算,心裏很厭煩她。這一天,她跟臧夫人回來,有了依靠,覺得如釋重負。結婚以後,真毓生和雲棲各自訴說述說自己的遭遇,喜極而泣,雲棲孝順謹慎,臧夫人很喜歡她。但雲棲只會彈琴下棋,不知道操持家務,臧夫人為此感到很擔心。 過了一個多月,臧夫人讓兩人去京氏家拜訪,住了幾天就回來了,他們的船航行在江上,忽然一條船過來,船上有個女道士,靠近一看,原來是雲眠。雲眠原來就和雲棲特別好,雲棲很高興,讓雲眠到自己的船上來,兩人相對而坐,不由辛酸。雲棲問:“你打算到那裏去?”雲眠說:“很久以來我一直掛念你,我老遠地到鶴棲觀找你,才聽說你已經投奔了姓京的舅舅家,所以打算到黃岡,去看望你,真是想不到你們這對意中人已經相聚。現在看見你真像仙人一般,只剩下我這個漂泊不定的人,不知何時才有歸宿啊!”說著,傷心地哭了起來。雲棲想出一個主意,讓雲眠換下道裝,假裝成雲棲的姐姐,一起回去陪伴夫人,慢慢地為她找個好丈夫,雲眠同意了。 回家後,雲棲先向臧夫人稟明情況,雲眠才進去,她舉止大方,談笑之間,世故而通情達理,臧夫人守寡以後,寂寞又辛苦,見到雲眠很是高興,怕她會離去。雲眠每天早晨起來替老夫人操勞家事,不把自己當客人。臧夫人更加高興,心想讓真毓生也接納雲眠,好掩蓋雲棲做道士的事,但不敢明說。 有一天,臧夫人忘了有件事沒做,急忙去問,發現雲眠早就替她做好了。臧夫人對雲棲說:“你這個畫中美人不能操持家務,又有什麼用呢,如果新媳婦能像你大姐這樣,我就不擔心了。”不料雲棲早就有這個想法,只是怕母親生氣,現在聽母親這麼一說,便笑著答道:“母親既然喜歡他,兒媳願效仿女英、娥皇(2),和姐姐共嫁一夫,怎麼樣?”臧夫人不說話,也笑了起來。女雲棲回到房間,告訴真毓生說:“母親答應了。”於是另外收拾乾淨一間屋子。 雲棲對雲眠說:“當年在觀裏同床共枕時,姐姐曾說過:‘如果能找到一個相知相愛的男人,我們兩人一起嫁給他。’你還記得嗎?” 雲眠不覺兩眼含淚,說:“我所說的相知相愛,沒有別的意思,像從前每天操勞,沒有一個人知道我的辛苦。這幾天來,我剛做了點事,就讓老母親體恤掛念,我內心感受到的冷暖完全不同。如果不下逐客令趕我走,讓我能一直陪伴老母親,也就夠了,倒也不用實踐以前的諾言。” 雲棲把這番話告訴臧夫人。臧夫人就讓他們姐妹焚香發誓決不反悔,於是讓真毓生娶了雲眠。晚上睡覺時,雲眠告訴真毓生說:“我是個二十三歲的老處女。”真毓生還不相信,後來發現鮮血染紅了床褥,這才感到奇怪。雲眠說:“我之所以想嫁個好人家, 不是不甘於寂寞,只是因為以處女之身子,像妓女一樣做道士,厚著臉皮到處應酬,是我不能忍受的。借著這一夜,名義上成了你的妻子,我會為你侍奉老母親,做一個好管家。至於床第間的歡樂,請你另外和別人分享!” 三天以後,雲眠就抱著被子跟臧夫人睡覺去了,趕她也不走。雲棲只好早早地來臧夫人的房裏,占住雲眠的床鋪睡覺,雲眠不得已,只好回去跟真毓生睡。從此以後,雲棲、雲眠三兩天就更換一次,習以為常。 臧夫人原來喜歡下棋,自從丈夫死後,就沒有閒暇時間下了。自從有了雲眠以後,將一切都處理得井井有條,白天沒事,就和雲棲下棋。晚上就挑燈品茶,聽兩個媳婦談琴,到半夜時分才散去。她常常對人說:“孩子他爹在世時,也沒能有這麼樣的歡樂。”雲眠負責家裏的出納,經常記賬向母親彙報,母親懷疑地問:“你們倆常說小時候就是孤兒,寫字下棋是誰教給你們的?”雲棲笑著把實情告訴她,母親也笑著說:“我當初一個女道士都不想為兒子娶,現在竟然有了兩個。”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算的命,這才相信人逃不過命運的安排。 真毓生再次參加考試,還是沒有考中。母親說:“我家雖然不是很富裕,但也有三百畝田地,幸好有雲眠打理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。兒子只要在我的面前,帶著兩個媳婦和我一同歡樂,不希望你再去求什麼富貴了。”真毓生聽從了母親的安排。 後來,雲眠生下一男一女,雲棲生下三男一女,臧夫人活到了八十多歲才去世。孫子們都進了學校,其中長孫是雲眠生的,已經中了舉人。 註︰ 1.我姓陳,小生恰好姓潘: 真毓生因雲棲姓陳,故自稱姓潘,暗用以下故事挑逗陳雲棲。 《玉簪記》 南宋時潘必正,其父在官時,曾給他和陳某之女嬌蓮訂婚,以後兩方消息隔絕。金國十六年,嬌蓮因父早死,又遭金兵南侵之亂,不得已入金陵城外女貞觀為女道士,改名陳妙常。 這時,潘必正已是舉人,赴京會試落第,羞於回家,就寄居在他姑母主持的女貞觀裏,因此得和妙常見面,互相愛慕。 事情被觀主發覺以後,立逼著潘必正往京都趕考,企圖把他們二人隔離開。等潘走後,陳妙常催船追到江心送別,贈物訂盟,忍淚而別。 後來潘必正考中了進士,榮歸故里,才知道他的父親曾經代他訂過婚,原來就是自己的意中人陳妙常,於是迎娶過門,結成夫婦。 http://tw.knowledge.yahoo.com/question/question?qid=1205072304325 2.娥皇、女英︰在堯的領地裡,有一個孝子叫做舜,舜的後母不疼舜,偏心於舜的兄弟象,並且三番兩次的和象聯手,想把舜害死。但舜都福大命大的逃過,並且還是侍母至孝,堯知道這件事之後,覺得舜是難得一見的賢人。 於是,就把自己的兩個女兒"娥皇"和"女英"嫁給他,他的兩個女兒都是聰明而又賢慧的人,嫁給舜之後,也幫助舜逃脫舜母親的殘害,後來堯把帝位傳給舜,"娥皇"和"女英"也變成了皇后和妃子。因為他們是姊妹,又共侍一夫,並且賢慧端莊,所以才會又此典故出來。 現代人形容 娥皇女英通常是指兩姊妹與同一人交往的意思。 http://tw.knowledge.yahoo.com/question/question?qid=1405120916200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