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狂 卷四 第四十篇
江西繆某人,是個貢生;經常酗酒,所以親戚同事都儘量迴避他。有一次,他偶然到族叔家裏。因他善講笑話,客人又與他很談得來,便高興地開懷對飲。繆某大醉後便罵人,得罪了客人。客人大怒,滿屋人都喧嘩起來。族叔兩邊勸和,繆某還說他袒護客人,反而對族叔發火。族叔無奈,跑去告訴他家裏,家人連扶帶挾地把他弄回家來。這回他醉得太厲害,以至於剛把他放到床上,就已四肢癱軟。用手一摸,他已經沒氣了。
繆某死後,有個戴黑帽的人來捉拿他的魂。不一會兒,把他帶到府衙。府衙房屋上面蓋的是碧綠的琉璃瓦,人世間沒有這麼壯麗的。他到了臺階下,好像是等候官員審問。他想,我沒犯什麼罪,可能是客人告我毆打他。回頭看黑帽人,怒目而視,又不敢多問。他自己認為,他是個貢生,與人吵嘴,應該不算大罪。忽然,一個小吏宣佈,告狀的明天早晨候審,於是台下的人一哄而散。繆也跟著黑帽人出來。繆沒有住處,低著頭站在屋簷下。黑帽人發怒說:“酗酒的無賴!天快黑了,別人都去找飯吃,找地方睡,你準備怎麼辦?”他顫抖著說:“我還不知是什麼事,並未告訴家人,所以沒有一點兒錢,能去那裡呢?”黑帽人罵他:“酗酒賊,你買酒亂喝,就有錢!你再支支吾吾,我的老拳頭要砸碎你的骨頭!”忽然,裏面走出來一個人,看到繆,奇怪地問:“你怎麼來了!”他一看,是已死去好幾年的舅舅賈某,他看到舅舅,才醒悟到自己已死了。他又悲又怕,哭著求舅舅救他。賈某看到黑帽人說:“東靈君不是外人,請屈尊到寒舍一下。”二人就進去了。賈某又重新給黑帽人行禮,請他照顧繆某。馬上又擺上酒席,三人圍坐喝酒。 賈某問:“我外甥犯了何罪,勞駕你把他抓來了?” 黑帽人說:“大王到浮羅君那裏,看到你外甥發酒瘋罵人,就叫我把他抓來了。” 賈某問:“見過大王沒有?” “大王與浮羅君會審花子案,沒回來。” “我外甥將判何罪?” “不知道,但大王最恨這種人。” 繆在旁邊聽到兩人的談話,直冒冷汗,杯筷都拿不動。不一會兒,黑帽人起身感謝說:“承蒙盛情招待,已喝夠了,我把你外甥交給你,等大王回來,再登門拜訪。”於是就走了。 賈某對繆某說:“你沒有兄弟,父母視你為掌上明珠,平時捨不得罵你一句。十六七歲時,每次喝兩三杯酒後,你便嘴裏不乾不淨地找別人岔子,稍不如意,就擂門、脫衣罵人。當時只說你還年幼。想不到十幾年後,你還是沒長進,今天看你怎麼辦?”繆某趴在地上哭,只是說後悔已來不及。賈某扶起他說:“我在這裏賣酒,還有點小名聲,一定盡力救你。剛才喝酒的是東靈使者,我常給他酒喝,他與我關係很好。大王日理萬機,也未必每件事都清楚。我委婉地求求東靈君,讓他私下把你放了,他也許會答應。”賈又想了一下說:“此事非同小可。沒有十萬兩銀子不行。”繆某謝過舅舅,非常慷慨地答應備錢,當晚就住在舅舅家裏。 第二天,黑帽人清早來探望。賈某把他請到裏屋談了一會兒,出來對繆某說:“事談成了。過會兒他再來,我先把我所有的錢墊上去,其餘的等你回去後,慢慢給他湊齊。” 繆某高興地問:“共要多少?” “十萬。” 繆某說:“我那裡弄這麼多銀子?” 舅舅說:“只需金幣錢紙一百串就夠了。” 繆高興地說:“這容易辦。” 快到中午時,黑帽人還沒來。繆想到街上稍稍逛一下。舅舅囑咐他不要走遠了,他答應後就出去了。只見街上做生意的,與人間一樣。到了一個地方,牆上插滿荊棘,像是牢房。對面一家酒店,來往喝酒的人不少。店外有條長溪,黑水翻滾,深不見底。他正站著細看,聽到店內有個人叫他:“你什麼時候來的?”他急忙抬頭一看,原來是鄰村的翁生,是他十多年前的朋友。翁生走過來和他握手。兩人沒說幾句話就到店裏喝酒,互道離別之情。繆某慶倖自己得救時又遇到故人,便敞開肚子喝,結果喝得大醉。他忘記自己已死,舊病復發,漸漸揭翁生的短處。 翁生說:“幾年不見,你還是老毛病。” 繆某生平最討厭別人說他沒有酒德,聽了翁生的話大怒,拍桌打椅地罵翁生。翁生看了他一眼,就揚長而去。他追到溪頭,抓翁生的帽子。翁生大怒說:“真是狂人!”便把他推到溪中,溪水雖不深,但裏面密密麻麻的佈滿利刀,刺穿他的兩肋與雙脛,把他插在那裏,一動也不能動,痛入骨髓。黑水夾雜著其他髒東西,隨著呼吸道進入喉嚨,更是難受。岸上圍觀發笑的人很多,但沒有一人去拉他。 正在危急時,賈某忽然來了。見狀大驚,把他拉起來並攙扶回去,說:“你真不可救藥!死也不知悔改,不配再作人!還是快到東靈那裏受罰吧。”繆某哭著說:“我已知罪!”賈說:“剛才東靈來了,等你簽字。你卻酗酒沒回來。他迫不及待,我已代你簽約,付了一千貫錢,剩下的十天內給他。你回去,馬上籌齊,晚上在村外荒草裏,邊叫我的名字邊燒錢紙,此案就結了。”繆某全答應了。舅舅催他快走,送到郊外還囑咐他:“千萬不能失信連累我。”於是指明路徑叫他回去。 這時,繆某在家已僵死了三天,家人認為他醉死了,但鼻孔裏還有一絲氣,這天他醒過來了,嘴裏吐出幾斗黑水,臭不可聞。吐完,汗水把被子都濕透了。他把見到的怪事告訴家人。馬上又感到被刺的地方腫痛起來。過了一夜長成了瘡,幸好沒怎麼潰爛,十天後就能拄著拐杖走路。家人都求他償還陰間的債。他算了一下,沒有幾兩銀子辦不成,就捨不得花,說:“這可能是我醉夢中的幻景,即使是真的,他私自放了我,他敢讓閻王知道?”家人反復勸說,他不聽,但是仍提心吊膽,不敢像以前那樣酗酒。朋友都高興他酒德有進步。誰知,一年後,他又忘掉了陰間的報應,舊病復發,放肆喝酒。有一天他到一個人家裏喝酒,喝醉後又在席上罵主人,主人把他趕了出來,關門進去了。他大鬧了好長時間,他的兒子知道後,趕忙把他扶回家。剛一進家,他就對著牆壁跪下來,不斷地磕頭說:“立刻償還欠你的債!立刻償還欠你的債!”說完就倒在地上,兒子上前一看,他已經斷了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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