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者 卷十一 第十篇
湖南巡撫某公,派遣州佐押解六十萬兩餉銀前往京城。途中遇到下雨,時耽誤了路程,天黑時找不到投宿的地點,遠遠地看見一座古刹,於是就在那裏休息。等到天亮,一看押解的銀兩,已經蕩然無存。眾人驚駭奇怪,但也找不到什麼蛛絲馬跡。回去稟報巡撫,巡撫認為他撒謊,要對他實行懲罰。等到那些差役回來時,他們也沒有不同的說法。巡撫責令州佐回到丟銀子的地方,搜查線索。
州佐來到廟前,見一盲人,形貌很奇特,自己說:“能知道別人的心事。”於是州佐請他替自己算一卦。那盲人說:“你來是為了丟銀子的事吧!”州佐回答道:“是。”接著就訴說丟失餉銀的經過。盲人便要他弄來一頂轎子,說:“你只要跟著我走,到時候你就知道了。”於是州佐就按照他的吩咐做了,其他官役都跟在後面。盲人說:“向東。”他們就向東,盲人說:“向北。”他們就向北。這樣走了五天,進入深山,忽然看見一座城鎮,居民很多。他們進了城,走了不大一會兒,盲人說:“停下。”說完就下了車,用手向南一指:“看見有一個向西的高門,可以敲門自己問去吧。”說完,拱拱手就走了。 州佐按照他的指點,果然看見一個高大的門樓,慢慢地走進去,一個人走出來,穿戴著漢朝的衣帽,不說自己姓甚名誰。州佐說明了自己的來意。那人說:“請留下來住幾天,我一定帶你去見當事人。”說完就領著州佐進去,讓他一個人住一間房子,並提供他飲食。 州佐閒暇時散步,來到宅子的後面,看見花園涼亭,便走了進去。花園內老樹遮天,地面上小草柔細。他走過幾處亭台廊榭,眼前又見一座高亭,沿著臺階走進去,只見牆壁上掛著幾張人皮,五官都在,一股血腥味十分薰人。州佐不由得毛骨悚然,急忙離開庭園,回到住處。他自認可能會留下人皮在這個地方,沒有生存的希望了,但轉念一想,不管進退都是死,也就不管他了。 第二天那人招他前去,說:“今天可以見當事人了。”州佐唯唯聽命。那人騎著快馬跑得飛快,州佐跑步跟在後面。過了一會兒,來到一座衙門外,看上去像是總督衙門,身穿皂衣的衙役站列兩邊,顯得莊嚴肅穆。那人下了馬,領著州佐進去,又穿過一道門,只見一位王者,頭戴珠冠,身穿繡袍,坐在主座上。州佐急忙上前,跪倒叩頭。王者問道:“你就是湖南的那個押銀官吧?”州佐回答說是。王者說:“銀子都在這裏,這麼一點點銀子,就算你們巡撫慷慨贈送,也沒甚麼不可以。”州佐哭訴道:“我的期限已滿,回去肯定會被殺死,我向他稟告時拿什麼證明呢?”王者說:“這倒不難。”於是交給他一個大信函,說:“你拿這個回覆他,可保你平安無恙。”然後又派了一個力士送他出去。州佐怕得屏住呼吸,不敢申辯,接過信函就回去了。山川道路,全部不是來的時候經過的,把他送出山後,送他的力士就回去了。 幾天後,州佐回到長沙,恭敬地向巡撫稟告,巡撫更認為他是說謊,十分憤怒,不容他爭辯,命令左右用繩子套住了他。州佐解開套索,取出那份信函,交給巡撫,巡撫拆開來,沒等看完,就面如灰土,命人替他鬆綁,只是說道:“銀子也只是小事,你先出去吧。”於是巡撫急忙命令下屬官員,讓他們設法補齊丟失的銀兩,幾天以後,巡撫生了病,不久就死了。 原來,巡撫和他的愛妾一起睡覺,醒來後卻發現愛妾的頭髮全沒了。全衙門都感到吃驚奇怪,猜不出其中的緣由,原來那封信函裏裝的就是愛妾的頭髮,另外還寫道:“你從做縣令太守起,做到現在的高官,賄賂貪婪,數不勝數。前次的六十萬兩銀子,已經驗收完畢,存在庫房裏,你應該打開自己貪贓的錢袋,拿錢出來,補足舊日差額,解銀官沒有罪,不可以譴責,上次割取你愛妾的頭髮,只是略微向你表示警告,如果你還不遵從教令,早晚會取你的首級。愛妾的頭髮附在信裏,以作為證明。”巡撫死後,家人才將這封信傳了出來。 後來,巡撫的下屬派人去尋找那個地方,只見都是懸崖峭壁,根本沒有路可走。 異史氏曰:“當年紅線盜走田承嗣的金盒(1),是為了警告田承嗣不許再貪婪,卻是也很痛快,但桃花源中的仙人,不從事劫掠,即使劍客聚集的地方,又怎麼會有城廓衙門呢?嗚呼!他是個什麼神?如果真能找到這個地方,恐怕前去告狀的人會絡繹不絕了。” 註 1.紅線金盒:唐袁郊《甘澤謠·紅線》:唐代潞州節度使薛嵩,害怕魏博節度使田承嗣侵犯。薛嵩婢女紅線,自告奮勇,黑夜潛入田府,盜走田承嗣藏于枕邊的金盒,藉以警告田承嗣不要侵犯潞州。此借喻王者寄巨函,警告湖南巡撫的賕賂貪婪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