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阿端 卷五 第十四篇
河南衛輝有個姓戚的書生,少年風流,有勇氣,敢作敢當。當時,一戶大姓人家有一座很大的院落,大白天都能看見鬼,家裏的人莫名其妙地一個接一個死去。這大戶人家無奈,低價出售房屋。戚生見價錢便宜,就買下來居住。但院落寬敞,人口很少,東院的樓臺亭閣,長滿了蒿艾,也就姑且荒廢放著。每到晚上家裏人都很害怕,總是互相叫嚷有鬼。過了兩個多月,一個女傭人死去。沒多久,戚生的妻子在傍晚到東院的樓臺亭閣去,回來後就生了病,幾天後也死去了。家人更加害怕,勸戚生遷移到其他地方去。戚生不聽。可是孤孤單單一個人,淒涼傷感。家中的奴僕又常常拿鬼怪的事來煩他,戚生一氣之下拿起被褥,獨自睡在荒廢的亭閣中,並點著蠟燭來看看究竟。
過了很久都沒什麼事,他也就睡著了。忽然有人把手伸進他的被子,來回的摸來摸去。戚生醒來一看,是一個年紀很大的婢女,耳朵蜷曲,蓬頭散髮,肥胖得不像樣子。戚生知道是鬼,捉著她的手臂將她推開,笑著說:“你的樣子不敢領教!”婢女很羞慚,縮手慢慢走了。過了一會兒,一個少女從西北角出來,神情柔婉美妙,突然走到蠟燭下,罵道:“那裡來的狂妄之徒,居然敢在這裏安穩睡覺?”戚生起來笑著說:“我是這房子的主人,等你來付房租的。”說完就起來去抓她。少女急忙逃開,戚生先轉到西北角,擋住他回去的路。少女逃不掉,乾脆坐在床上。戚生靠近他對著燭火看,像仙女下凡一樣,慢慢的抱著她;少女笑著對戚生說:“你這狂徒就不怕鬼嗎?我要害死你。”戚生脫她衣裙,他也不怎麼抗拒;接著自己說:“我姓章,小名阿端,誤嫁給了一浪蕩子弟,他強暴固執,沒有愛人的心,對我橫加折磨蹂躪,我憤恨憂鬱而死,埋在這裏二十多年了。這所院落下面都是墳墓。”問她︰“那個老婢女是誰”回道︰“也是一個從前的鬼,跟著服侍我,上面有生人住,我們晚上過得不舒服,剛剛叫她趕你走。”問:“摸來摸去做甚麼?”笑著回答︰“他三十年沒有碰過男人了,也蠻可憐的,不過太自不量力了!總之你如果膽怯,鬼越會戲弄你,陽剛的人,鬼是不敢侵犯的。”聽到附近曉鐘響起,才穿衣下床,說:“如果沒麻煩,晚上再來。”當晚,果然來的,兩人更加歡好。 戚生說:“我妻子不幸死了,我心裏一直很悲傷。你能為我招她來嗎?”阿端聽了也感到很悲傷,說道:“我死了二十年,有誰想念過一次呢?你確實多情,我會盡力幫忙。不過聽說已經投胎了,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冥界。”過了一個晚上,她來告訴戚生說:“你妻子將投生到富貴人家。因為她生前丟失了耳環,鞭打婢女,婢女上吊死了,這件案子還沒了結,所以還滯留在冥界。現在暫且寄居在藥王的廊下,有人看管她。我派婢女去行賄,可能快要來了。”戚生問:“你為什麼沒投胎呢?”回答道︰“凡是枉死鬼不自己去報到,閻摩天子不會知道。”二更將盡的時候,老婢女果然帶著戚生的妻子來了。戚生握著妻子的手非常悲痛。妻子含著眼淚都說不出話來。阿端告辭,說道:“你們兩人聊一聊,我以後再來。”戚生問婢女上吊的事,妻子說:“沒關係,快結案了!”夫妻聚在一起,就像活著時一樣。 過了五天,戚生妻子忽然流著淚對丈夫說:“我明天要去山東,我們要分別了,怎麼辦呢?”戚生聽了,哀傷不已。阿端勸他們說:“我有一計,可以使你們暫時相聚。”兩人一起問她。阿端要他們用十打紙錢,在南堂杏樹下焚燒,拿去賄賂解押投生者的差役,讓她緩些時間投胎。戚生按照她說的辦了。到晚上,妻子來說:“幸虧端娘,現在又能夠團聚十天了。”戚生很高興,不讓妻子回去,不分晝夜跟她再一起;又過了七、八天,戚生認為期限快要滿了,夫妻整夜啼哭。問阿端有什麼辦法。阿端說:“看情勢難得再商量。但我去試一試,非要百萬紙錢不可。”戚生按這個數字焚燒了。阿端來了高興地說:“我找人與解押投生者的差役遊說,開始很難,後來看到錢多,心就動搖了。現在他已經用其他的鬼代替你妻子投生去了。”從此阿端白天也不離去,要戚生把門窗塞得緊緊密密,白天晚上都點著蠟燭。 這樣過了一年多,阿端忽然得了鬱悶症,情緒懊喪,精神恍惚,像見到鬼的樣子。妻子撫摸著她說:“這是鬼病。”戚生問道:“阿端已經是鬼,鬼怎麼能使她生病呢?”妻子說:“不是這樣,人死了變成了鬼,鬼死了變成了聻,鬼害怕聻,就像人害怕鬼。”戚生想請巫醫看病,妻子說:“鬼怎麼可以用人醫?附近的王婆婆現在在冥間做巫醫,可以請她來;不過去她那裡有十幾里路,我沒辦法走那麼遠,請燒一隻紙馬給我。”戚生剛把紙馬燒完,就看見婢女牽著一匹紅色的駿馬來了,繫上韁繩,馬匹一下就消失不見了。不久,妻子與一老婆婆騎著那匹馬回來了。老婆婆進屋,切看阿端脈象,接著坐好後,頭不斷搖擺做態,趴在地上一會兒跳起來說︰“我是黑山大王,小姑娘病得很厲害,還好遇到我,真是幸運!這是惡鬼作祟,沒有關係!可是病醫好了,要多給我一些供養,黃金一百兩,銀錢一百貫,一席盛筵,一樣也不能少。”妻子都答應了,老婆婆又趴倒然後醒轉過來,向病人施了一陣法。做法過後,妻子送她出門,又送她馬匹,她很高興的回去了。進屋看阿端,好像比較清醒,夫妻很高興。阿端忽然說:“我恐怕不能再活了;一閉眼就看見冤鬼,這就是命吧!”隔天,病更沉重,全身顫抖,好像看到甚麼,拉戚生一起睡,躲到他懷裡,好像怕被捉;戚生一起來,阿端就不停地驚叫。這樣過了六七天,戚生夫婦也毫無辦法。一天戚生有事外出,半天就回來,聽到妻子的哭聲,吃驚地問是怎麼回事,原來阿端已經死在床上了。衣服像蛻的皮一樣丟在床上,打開一看,裡面是一堆白骨。戚生非常悲痛,把她安葬在祖宗墳墓的旁邊。 有一晚,妻子在睡夢中悲哭,搖醒她來問,她說︰“剛剛夢到阿端來,說她的丈夫是聻鬼,認為她死了以後沒守貞節,生氣作祟討走她的命,請我做道場。” 戚生要做道場,妻子阻止她說︰“超渡聻鬼不是你做得到的。”出去一陣回來說︰“我已經聘請僧侶來做法會,要先燒一些紙錢做花費。”到了晚上,僧侶聚集,誦經念佛,就像人世間一樣。妻子一直說吵,可是戚生一點也聽不到。法會結束後妻子又夢到阿端來道謝說:“冤仇已經化解了,將要投胎做城隍的女兒,麻煩你轉告戚生。” 戚生和妻子生活了三年,家裏人開始聽說時還有點害怕,時間一長慢慢就習慣了。戚生不在的時候,家裏人就隔著窗戶向她請示報告。一天晚上,妻子向戚生哭道:“以前押送投生的事,現在賄賂舞弊已經洩露,上面追查得很急,恐怕我們不能再相聚了。”幾天後,妻子果然生病,說道:“本來願意這樣永遠死去,不喜歡投生。如今你我將要永別了,難道不是命運嗎?”戚生慌忙問她有沒有什麼辦法,妻子說:“無法可想。”戚生問:“會受到懲罰嗎?”妻子說:“會受到懲罰。可是偷生的罪大,偷死的罪小。”說完就不動了。戚生仔細一看,妻子的面龐形體,漸漸地消失了。戚生經常獨自在亭子裏睡覺,希望有其他遇合,然而亭子裏始終寂靜,再也沒有鬼怪出現。 |